【罗小黑战记】在路上（一发完）
—师徒温情向
—一发完
01
在路上。
02
他们总是走在路上，有时走在真真正正的路上，有时走在另外一条看不见的路上。有的时候满心满脑的疲惫压着湿润的地皮，那是用脚步丈量的尺寸；有的时候夜不能寐，一双格外清澈透明的双眼痴痴的看向外面一望无际的星河，那也是在走路，甚至第二种走路的方式，你能走的更远，触及到脚步丈量不到的，秘密花园一样诡谲而隐秘的角落。
03
多年之后罗小黑依然走在路上，他走累了随便坐在路边一处垫高的石阶上，用软和的泥土轻轻摩擦着鞋底，像是要把一路上的风餐露宿都擦掉一样。
他很久没有回家，也很久没有和人说话，他默默的走路，像是一个披着漆黑长袍的死神，又像是希腊神话里神出鬼没的神使，他舔了舔嘴唇，企图润湿翘起的死皮，他维持着一用力就能从地上坐起的姿势，微微屈着膝盖，一只手撑在地上。
师父教过他，永远不要给敌人可乘之机，所以他不敢懈怠，哪怕他都不知道敌人是谁，身在何处，也不敢轻而易举把心中提着的一口气松下来。
或许到了师父这样的程度，就可以随时随地的休息了吗？
罗小黑记得自己多少年前问过师父这个问题，师父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？
他只记得日夜与无限一起走路的日子，在亮着火光的山洞或者挂着铃铛的屋檐下，无限从未摆出懈怠的姿势。
他总是把一只手撑在地上，哪怕另外一只手在如此温柔的摸着他的脑袋，也总保持着一触即发的戒备姿态，就好像下一秒敌人就会从天而降，他就能轻轻松松的一撑左手，然后带着小黑逃之夭夭了一样。
可是为什么师父这样的人，也会害怕那些潜在的威胁呢，
他那么强，就应该天不怕地不怕，好像一百亿座尘世压在身上，都只会温温柔柔的笑的样子啊。
他拱起的脊背，撑直的左手，究竟是，为了什么呢。
04
“小黑，你困了吗。”
无限牵着小猫崽子在树林里穿行，天色黑压压的，像是要下雨。
已经过了漫天云霞的傍晚，深山老林里光照有限，罗小黑甚至看不见头顶的月亮，只感觉一阵一阵入夜的清寒慢慢涌了上来，他打了个寒战，踮踮脚尖勾住师父递来的手指，含糊不清的说。
“师父呢，师父不困小黑也不困，还能继续走。”
小孩刚刚有了师父，还是满满的新鲜感，一路上把师父两个字翻来覆去的叫了一百遍，全然没有当初喂来喂去爱答不理的模样。
无限把他从妖灵会馆带出来，大陆上不允许飞行，距离无限日常居住的地方显然不近，两人也就只好慢慢走，无限倒是有心给小黑买一张飞机票，或者其他什么交通工具，让自己的小徒弟回去的快一点，可没想到小孩眨巴着眼睛问了问无限平时都是怎么从会馆回家的，就一抹鼻涕坚决的表示要和他一起体验最原始的步行。
无限无法，只好带着小孩日夜赶路，晚上夜深了，就随便找个山洞歇息，好在他已经过了辟谷的境界，几宿几宿的打熬着，竟然也能一直保持着神采奕奕的模样。
05
“到了，小黑，今晚就睡在这里吧。”
无限松开牵着小黑的手，蹲下来看着他困的朦朦胧胧的眼睛，指了个角落，示意他去那里躺下，自己则去林中逛了一圈，回来的时候收拾了零零散散一捆的枯枝落叶，点燃了个不算太旺盛的火堆来。
他欲找两只山鸡兔子来烤烤做晚饭，又想起一路上小孩戒备的眼神，嘴角微微弯了一下，从树上敲下一对苹果梨子的果子来，堆到火堆旁边，小孩像是在路上打盹去了精神，现在看见暖烘烘的火堆果子，竟然不困了，三下两下把自己变成猫形，围着火苗走了两圈，在毛被燎着之前被无限一把握了回来。
“别往火里凑，小心把毛烧了。”
无限恐吓他，他也不害怕，从无限手里钻出来，像是示威一样在火堆旁边一会变回人形一会变成猫形，玩的兴高采烈。
小孩子的快乐无限不懂，他看了一会，觉得自己的小徒弟还没有蠢到把自己埋到火堆里去，就弯腰坐了下来，一只手撑着地，只有一条腿伸直，另外一只手抵在屈起的腿上，捏着半个啃过的苹果。
他就着火光咬了一口苹果，觉得不甜。
06
“师父师父，这个好甜。”
小黑欢天喜地的捧了个苹果坐在他旁边，嘎嘣咬了一口，笑的眉毛都弯起来，无限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那只和自己手里似乎并无二至的果子，觉得自己是不是味觉出了问题。
“嗯嗯嗯，”
无限大人敷衍人的本领一流。
“师父你尝尝。”
一只苹果横过来摆在无限嘴边，上面还带着一个晶晶亮的牙印，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从苹果的豁口里探出来，满脸的期期艾艾。
无限的心中轻轻跳了一下，别过眼睛，难得的不敢和一双眼睛对视，怕自己接不下那么天真而热忱的感情。
他心中犹豫了两秒，很快笑了起来，凑在小黑递来的苹果上，嘎嘣咬了一口，小孩的眼睛突然亮了，刺的无限的眼眶带着些生疼。
真甜啊。
07
“师父，我像听你讲故事，要不我睡不着。”
小黑辗转翻了几个身，盯着无限雕塑一样撑着手，屈着腿的背影看了半天，哼哼唧唧的提出小孩子的要求。
“——从前有座山——”
无限大人张口就来。
“——不听不听，你讲了八百遍了。”
小黑把头埋进稻草里，拨浪鼓一样摇头。
“——白雪公主的后妈给了她一个毒苹果——”
“她好蠢哦，为什么要吃那个苹果。”
“——灰姑娘的水晶鞋落在了十二点的宴会厅——”
“我要是那个王子，就去鞋上查查她的指纹。”
“——牛郎和织女——”
“这就是个屌丝和白富美，我要是织女我也走。”
无限沉默。
他像是雕塑一样的背影突然动了一下，扔掉了那个被他攥了半天的苹果核，他站起来走到小黑旁边重新坐下来，挡住了一半的火光，让小黑眼前的景象突然暗淡下来，师父的长发随着山间徐徐的风缓缓的吹起，有几缕飘在脸上，小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“不讲故事了，你想听点什么？”
无限捡了跟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，依旧是单腿弯起，不拿树枝的手掌撑着地面。
“我想听……师父之前的徒弟的故事。”
小黑舔了舔嘴角，说话的调子突然小心翼翼了起来。
“行。”
08
“我的徒弟叫什么我都不记得了。”
无限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形，一边说。
“大概是一百年前？一百五十年前？我也记不大清楚了。”
他扔掉手里的枝条，低头看着小黑的眼睛，神色里终于带了些许小黑看不懂的阴霾。
09
我前一个徒弟是自己求到我门下来的。
除了你之外，我只有他这一个徒弟。
当时他托了老君在其中牵线搭桥，我看着属性什么的也很合适，自己一个人生活也确实没有什么意思，就答应了他，他当时只有十几岁，还是个孩子模样，很灵动，也很好学。
他在我身边呆了五六年左右，我很用心的教他，他也很认真的在学。他非常聪明，不到二十岁就展露头角，我把他带到会馆去，连馆长都对他的天赋啧啧称奇，他什么事情都喜欢学我，可能是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的原因吧，便把我的习惯爱好都学了去，包括衣着，对菜肴的品味，还有喜欢的颜色。
后来我觉得他渐渐没有什么是我可以教给他的了，他太年轻，很多东西不是我教，他就可以达到一样的高度的，他必须要努力修炼，几百年之后或许真的会超过我，绝非那短短的几年，我教给他的，已经是我全部所学。
我背着他为他打了一副钢铁护腕，和我这对一样，他喜欢学我的样子，我猜他或许喜欢。
他生日的时候我把护腕送给他，对他说他已经出师了，不需要在我身边跟着。
他很吃惊，他觉得我一定有什么东西没有教会他，否则他一定会和我一样厉害，他一直在求我，而我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的了，后来他恼羞成怒，就走了。
原来他只是想超越我，只是想打败我，只是想成为这个大陆上最厉害的执行者，有我在他可能永远不会成为更加卓越的执行者，所以他一直怀恨在心，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没有把全部的东西教给他，他才无法打败我。
后来有一天他又回来了，他躲在暗处，企图一招要我性命。
我是人，你们不是，我的生命远远比你们脆弱。
只要我的心脏停止跳动，或者失血太多，基本上是救不回来的。
他几乎成功了。
要不是一开始我躲的够快，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躲过那一劫。
10
无限的声音像是排练好了一样毫无波澜，他絮絮的说着，旁边的火堆跳了两下，熄灭了，他像是没看见一样，整张脸埋进漆黑的夜色里。
小黑感觉到有一点冷，从师父似乎总是那样安逸淡然的声音里，他也朦朦胧胧的听出了那字里行间的悲怆。
11
“师父，你为什么能躲开呢。”
沉默了一会，小黑鼓起勇气打破了黑夜的宁静。
“因为……”
无限的声音低了低，欲言又止，他站起来走到火堆旁边，企图重新把火升起来，手掌
搓了半天，却连个火星都没升起来，他颓然的坐了下来，手掌撑在地上，把一条腿弯起来。
“小黑，你看。”
他轻轻的说。
罗小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像是苍老了十岁的师父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。
“你看，这个姿势，是最容易站起来的姿势，这样无论遇到什么危险，我都能第一时间站起来。”
他比了一下用手撑着地站起来的样子，然后又坐了回去。
“我从前也像你一样随随便便的瘫在地上，后来有了徒弟，总觉得有了要保护的人，就情不自禁的习惯了这个姿势，也是这个姿势，最终让我不被我的徒弟杀死。”
他的话像是深秋的风，吹在小黑心上，酥酥麻麻的一阵疼。
12
他是多么温和的人，他的守护，其实就是撑在地上的一双手。
13
所以他从来不会像小黑一样瘫在地上，也从来不会把手放下，他永远保持着维护的姿态，斜斜的对着小黑，像是一触即发的样子。
小黑的鼻子有些酸，他埋到稻草里，把眼泪滴在干枯的草叶上，带着深夜的清凉。
后来多少次小黑跟着他南来北往，从来没有见过他松开的手掌，他总是那样固执的撑着地面，哪怕无数次小黑从梦里醒来，也会看见他静静的背影，拨弄着火盆，一双手扶在地面上。
14
哪怕别人伤害他无数次，他也总是，维持着固有的，保护的姿态。
15
我怎能让他再次受伤害。
小黑从地上站起来，习惯性的用手撑了一下地面，捋了捋头发。
16
很多年之后，罗小黑拎着一瓶酒去无限家看他，师徒两人并肩坐在庭院的大树下，夕阳把两个人的身影修饰的细长。
无限困了，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。
小黑偷偷看他一眼，轻轻的抬起手，屈起腿，把一只手掌，按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上。
这次换我来保护你。
师父。
